“指鹿为马”是人所熟知的典故。秦朝赵高为了验证自己的权威,给二世皇帝献一头鹿而称为马,看看大臣们怎样回答。结果,大臣分了三种:一种是顺应赵高的意旨,把鹿说成马;一种是既不愿意说马,也没胆量说鹿,保持沉默;一种是不看赵高脸色,坚持说鹿。这三种大臣结局如何不言而喻,史书也无详载,只是笼而统之地说赵高以违法为名,把说鹿的人都收拾了。
如果把道德谴责先放在一边,从管理学角度看,所谓“指鹿为马”,是作为秦朝高管的赵高对自己的权威心中无数,借以用来考验部下的一种方式。这种考验的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看是否忠于自己。重温指鹿为马的故事,是要告诉高管,考验部下一定要谨慎从事。
首先,了解和考验不是一回事,但极易混淆。任何一个领导人或者高管,都要了解部下。了解部下是从事管理工作的前提、管理中的众多问题,都是由于对部下了解不够造成的。诸葛亮重用马谡失了街亭,归根到底要批评诸葛亮对马谡了解不够,而绝不是要诸葛亮拿出街亭来考验马谡。关于了解部下,法约尔说的两句话是比较全面的:一是对每个人可寄予什么期望,二是对每个人到底该给予多大信任。不少管理者试图采用考验的方式实现对下属的了解。但是,任何考验,都无法真正增进法约尔所说的这两种了解。如果认为指鹿为马可以检验部下的忠诚,更大错特错。这种考验方式,只能衡量依附程度,而不能衡量忠诚程度,更不能衡量能力和责任心。把鹿说成马,对良知未泯者来说,是恐惧压倒了诚信;对全无心肝者来说,是逢迎的大好机会。指鹿为马胜出的人,恰恰既不是忠于秦朝,也不是忠于赵高本人,而是见风使舵者。凡是用价值观的悖谬来考验部下者,肯定会承担这样的风险。对部下的了解,要靠日积月累的观察,而不是一时一事的考验。
其次,如何考验部下,要避开领导人的示意。赵高在询问大臣前,先告知秦二世这个动物是马。这是一种很蠢的明示,它等于是赤裸裸地向大臣发出了威胁。这种威胁只能产生一个效果,即检验部下对赵高手中权力的惧怕程度,同时会增加赵高对自己能量的误判。采用指鹿为马的方法,不管是谁在赵高的位置上,效果是一样的。即便大臣们表现出依附,也是对权柄的依附而不是对赵高本人的依附。一旦失去权柄,立即就会众叛亲离。所以,这种方法只有心怀鬼胎、权柄来源不正,或者有严重心理毛病的人才会采用。其隐含前提是假定部下会屈从,目的也是淘汰不屈从的部下。部下如果有不屈从者,使用这种方法则会加剧他们的离心倾向。而对屈从依附者来说,所得到的不是心悦诚服,恰恰因为他们已经在高压下失去了道德的自我约束,所以,表面的顺从背后会随时滋生出叛逆行为。在逻辑上,这种考验也会失去意义。
再次,即便不是指鹿为马这么荒诞,价值观的悖谬隐含而不外显,也有一定的副作用。很多人会觉得,自己决不会搞指鹿为马、颠倒黑白这一套。但把握不好,就会出现近似情况。例如,有的领导明明写不了旧体诗词,连平仄音韵都不清楚,却要附庸风雅,表现一下,询问部下写得如何,部下肯定会认为你需要逢迎。实际上,管理中这种暗示式的检测相当常见。即便领导人不把它当作对部下的考验,部下也会觉得头儿是借机观察自己的反应。久而久之,奉承话听得多了,领导人很有可能真觉得自己的诗词本事提高了不少。当年乾隆皇帝到处题诗,大概就是这样养成的行为习惯。大体上可以说,如果是明示要求部下屈从,会滋生叛逆;如果是暗示乞求部下赞扬,则会助长领导的虚妄。
不管是明示还是暗示,都会程度不同地败坏组织中的道德。
有人会认为,把附庸风雅的小事同指鹿为马的大事相提并论,是否有点危言耸听?恐怕不是。因为把一首顺口溜说成好诗,同把鹿说成马逻辑上是一致的,仅仅是程度差别而已。同理,领导的“鹿”和“马”太多,即便不是鹿和马,在权力行使中也会变成鹿和马。不过,像赵高那样低水平的领导人确实不多见,真正的指鹿为马不过是千年一遇。然而,区分驾用马和骑乘马、区分梅花鹿和麋鹿,在现实中却司空见惯。所以,真正要警惕的,是具有指鹿为马的逻辑而又没有鹿和马差别那么明显的问题。在现实生活中,我们常常可以见到或者听到这样的事情:某次游泳,多名领导人的名次恰好同职务高低相对应;某机关钓鱼比赛,恰好官职最大的领导是冠军;甚至到卡拉OK唱歌,也是权力越大唱得越好。这里面,就有可能出现把蹇马说成千里马、把麋鹿说成梅花鹿的现象。君不见,曾经就有过领导游泳超越世界记录的报道。凡是出现这种偏差,就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鹿马问题。
不过,指鹿为马也罢,附庸风雅也罢,如果没有随后的行为强化手段跟随,就不会造成危害。假如你喜欢下棋而又棋艺不高,输了棋也一笑了之,随后的行为没有权力偏向的因素伴随,那么大可放心同下属下棋,对手水平高低都没有关系。久而久之,重复行为可以让部下了解到你的心怀坦荡,你也可以知道部下棋艺的真实水平。这里面就不再是考验,而只有了解。